京城的某個溫柔鄉，在夜色降臨的時候, 門口挑起了大紅燈籠。

這溫柔鄉很高級, 就連站在門口攬客的姑娘都比其他處所的更有幾分姿色。

說是攬客，也不過就是招呼迎賓而已, 挽香樓從來都不需要出動人手去攬客。他們的客人非富則貴，要想進門, 門檻還很高呢。

一年輕的紈絝子弟被迎進來，風韻猶存的老鴇卻故意從另一邊繞走，另走還關照：“跟他說，曼娘被包下了, 這一個月都不會再露面，給他推薦推薦別的姑娘。”

未幾, 聽到大廳裏，那紈絝開始嚷嚷：“我是出不起錢還是咋滴，來了好幾趟，都見不到曼娘的面，哪有包這麽久的道理, 唬誰呢！”

哪個樓裏不養些打手, 為的就是對付這些不聽話的客人。幾個打手一擁而上, 直接將紈絝扔了出去了事。

老鴇站在二樓，望著這一切, 輕蔑地一笑：“還當自家是皇親國戚呢, 來這兒耍威風，呵。”

扔出去的那紈絝不是別人, 卻是李穗兒的親哥哥。雖然李家還是很有錢，但靠山倒了，妹妹癱了，總是沒那麽風光了。

河東河西，都不要三十年，三年都嫌長。

挽香樓頭牌曼娘的屋裏，絕美的女人麗影香鬢，端坐於古琴前，纖指輕挑細抹，悠揚的樂聲便從她指間流出，說不盡的優雅情調。

一個年輕的男人身著天青色錦袍，生得英俊貴氣，可神情裏卻帶著天生的輕蔑，讓人覺得不誠懇。

一曲終了，男人擊掌。

“曼娘琴藝又精進了。”

曼娘起身，來到男人跟前：“王……王公子一直都最愛聽曼娘的琴，曼娘日日習琴，就盼著您前來，能為您奏上一曲。”

她是差點兒就叫錯了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當朝皇子魏王沈莫，也是曼娘的第一個男人。

只是她自知身份卑微，不可能為魏王府所容，便甘心情願在這挽香樓當魏王的一枚耳目。因她平日往來皆為王公貴族或京城巨富，又行事低調，倒探聽了不少秘密，成為魏王在京城的得力助手。

所以沈昭怎麽找得到他，人家化身“王公子”在溫柔鄉呆著呢，京城往來嫖客何止成百上千，誰會想到這樣的緊張關頭，魏王竟會躲在青樓？

窗口突然有輕叩之聲。曼娘迅速望沈莫一眼，然後過去開了窗。“哧啦啦”飛進來一個黑衣人，跪倒在沈莫身前。

曼娘知道這是來報信的，便極為懂事地行了個禮，退到內室去了。

“準備得怎麽樣了？”沈莫問。

“衣裳已經取來，就等著送進宮了。”

沈莫點頭：“這幾日要多尋幾個出痘的孩子，有備無患。”

黑衣人語氣有些得意：“這真不難，京城郊外的惠民藥局，多的是出痘的嬰兒。”

沈莫橫他一眼：“宮裏的人，快要動手了。是時候賞我那‘憂國憂民’的皇叔一招聲東擊西了。”

黑衣人知道沈莫的計劃，心中一凜，知道成敗在此一舉，趕緊表決心：“王爺放心，都安排好了，明兒那衣裳就能進宮，保準立刻穿到慶王身上……”

“什麽慶王，分明是個野種。老不死的好幾年沒生龍種了，臨了還特別厲害了，騙誰呢。搞不好，是我那皇叔代勞啊，呵呵……”

沈莫笑得陰測測的，英俊的臉變得扭曲，咬牙吐出幾個字：“我倒要看看，都死光了，他還能立誰！”

憶錦樓裏，沈昭正在批折子。

一擡眼，望見朱美美歡歡喜喜地進來。現在他們二人去對方的地盤，都已經到了如入無人之境的地步。

“太後怎麽來了，晚膳吃得可好？”

“挺好的。禦膳房主廚今兒身子不適，換他副手掌勺，倒有些新鮮花樣。”

沈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。宮裏的主廚素來都極為要強，或非身子真的極為不適，否則是斷不肯讓副手代勞的。畢竟，這代勞，被取代了怎麽辦？

都是出了宮就沒有奔頭的人，對這些在意得很。

“皇叔在瞧什麽呢，這麽認真。這幾日民間可有什麽新聞？”

一聽朱美美這麽問，沈昭心中的不安暫時被忘卻了，他指指桌上正攤開的那本：“這是個小案子，卻很有趣。平湖縣一寡嫂照顧小叔長大，現小叔十八，寡嫂二十二。小叔原訂有親事，卻遲遲不娶，被女方告到官府，說他與寡嫂私通，要取消婚約……”

“那真的私通沒？”朱美美就關心這個。

“二人皆承認了的。”

“那的確該取消婚約，拖著人家姑娘家的青春，這不是坑人麽。”

沈昭點點頭：“取消婚約已成定局，如今是女方要賠償，男方卻拿不出，就鬧開了。”

朱美美笑道：“這案子也忒小了，平湖縣令帶個師爺就能直接給解決了，怎麽竟然送到憶錦樓來，是嫌你吃飽了太閑麽？”

沈昭望她一眼，心想，你這麽聰明，怎麽還想不到？

“啊——”被他這麽一望，朱美美反應過來了，“哪個小天使這麽貼心，送上這麽個案子讓皇叔你找點兒說道啊……”

“貼心？”沈昭冷笑，“你啊，就是想得美。這是禦史在故意提點我呢。想是外頭已有風言風語。”

朱美美挑眉：“怕啥，風言風語也不是頭一天了。”

沈昭道：“我是無妨，就怕壞你名聲。”

朱美美就更無妨了，揮手道：“什麽名聲不名聲，我是從來不在意的。這種提點，也不過是當事人一廂情願，碰上臉皮薄的，臉一紅，默默地收斂了。但碰上我……”

沈昭不由打趣：“你皮太厚啊，我倒是忘了。”

“嘿嘿，那是。臉皮厚的，順水推舟、將計就計。這案子，不就是民間典型的‘叔接嫂’麽，憑啥皇宮裏就不行了？”

“叔接嫂？”沈昭還是頭一次聽說。

“嗯，我們江南，這樣的風俗古來有之。嫂嫂寡居了，若與小叔年齡相當、且又情投意合，便可成親，報官府備案即與正常婚姻一樣受保護。民間稱之為‘叔接嫂’。只是這案子裏，小叔子沒先將未婚妻那邊解決，的確是太不厚道。”

沈昭聽罷，沈默半晌。只覺得朱美美講得也頗有道理。

臉皮薄的，覺得自己被人暗示了，會不好意思。可是，若就挑明了，當對方是明示，又如何？皇家乃萬民表率，憑什麽民間能有的習俗，皇家總要高高在上地不遵守？

真是太不接地氣了，太不深入群眾了。

“太後，看來……”

正要說話，外頭突然傳來白霜的聲音：“讓我進去找太後！有急事！”

“不能進去，太後和攝政王大人在商議國家大事！”

這個守衛真是敬責，好會為太後與攝政王創造機會啊。

“行，就是不讓我進去，你也得去問問太後好不好，有沒有感覺肚子痛，或者有其他什麽不適。我在這兒等著，你快去！”白霜快刀斬亂麻，很奏效。

果然，二樓的房門應聲而開，太後走到二層廊上：“白霜，這急急忙忙的，是怎麽了？我沒肚子痛，挺好的。”

白霜呼了一口氣：“太後娘娘您沒事就好，沒事就好。”

“那誰有事了？”朱美美聽她的話中聽出了端倪。

果然，白霜說：“馮小姐突然急病，寧柳兒找太醫去了，奴婢擔心太後，所以才冒失闖了進來，望太後娘娘恕罪。”

朱美美臉色一凜：“知道了，你先回去。我回頭和攝政王商議完，立刻回來。”

沈昭也聽到了，以他的人生經歷，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。

但是，當務之急並不是去馮芷兮那兒湊熱鬧，自己不可能比太醫更厲害。當務之急是確定太後娘娘沒事啊。

“太後，你果然一點沒事？”

朱美美晃晃腦袋，一點都不暈啊；摸摸肚子，一點都不疼啊。怎麽肥四？

“啊，我曉得了。今兒膳房特意做了一道麻辣豆腐。往日我是重口的對吧，這樣的菜一定會吃。但今天，我沒吃……”

沈昭覺得自己好像要接近事情真相了，眉頭一皺：“為何沒吃？”

朱美美將腦袋伸到沈昭跟前，指著額頭上道：“看，你看，我……生痘痘了！要忌口，不能吃辣。”

沈昭看了半天，才看到一個小紅痘痘，有點汗，女人果然麻煩。

“看來，這事是沖著你來的。”沈昭一梳理前因後果，心中便明白了，看來魏王已經按捺不住開始行動了！

禦膳房這一夜，血雨腥風。大廚被人下了藥，莫名重病；副手卻畏罪潛逃，不知去向。

沈昭火了，闔宮搜查，並對永寧宮和憶錦樓加強戒備，斷斷不能再出現加害太後甚至攝政王的事件。

兩天後，馮芷兮終於病情好轉。朱美美愧疚得不要不要的，覺得她當了替死鬼。虧得馮芷兮也不愛吃麻辣，所以只是給朱美美面子，才淺淺地嘗了一口，得以僥幸保全了性命，真正後怕極了。

副手的屍首，在百裏湖找到了，據說是畏罪自盡，其實沈昭並不這麽認為，他覺得皇宮裏還有他們的同夥，為的是殺人滅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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